银杏海

　　两个月前，当《清明上河图》在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庆典展出之时，国人为了一睹北宋汴京的繁华，愿意排队超过10个小时。北宋都城的繁华毕现，工商业之发达、民生之富足，在《清明上河图》中足可窥豹一斑。然而，如此富足的生活，却在蒙古铁蹄下化成了泡影。历史就这样残酷无情地留下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近日，当我开始阅读《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一书时，再次回想《清明上河图》中描绘的盛景，不由让人感慨万千。《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一书由法国作家谢和耐（Jacques Gernet）所著，它不谈上层建筑，不谈战争与和平的风云变幻，而是以细腻的笔法，描写了南宋都城杭州的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

　　此书仿佛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窥探历史秘密的窗户。杭州有山有水，日夜风光，有着当时世界上近乎最好的一切，但杭州的老百姓怎么也想不到，蒙元的铁蹄即将踏破他们的“临安一梦”。人们沉醉于繁华，有宋一代重文轻武的政策丝毫没有因为北宋徽钦二帝被俘的前车之鉴而有所改变。十里长堤，断桥残雪，在杭州的一片莺歌燕舞中，人们似乎忘却了历史的启示和现实的威胁。

　　约八百年前的南宋首都，人口密集，到1275年时人口已突破百万。在工业革命之前的时代，人口如此众多的城市，还要保持高度的繁荣，该是怎样一幅光景？

　　他们有高度分化的市场与丰富的商品供应：百十家肉铺分散于城市各处，沿水路运米的货船源源不断，有15个以上的大市场，分别专营特定的货物。菜市位于东郊的新门外，鲜鱼市位于城东，还有花市、橄榄市、橘子市、梨子市、珠石市、药市和书市，当然少不了当时杭州人喜欢的咸鱼——城内共有近200家专卖咸鱼的店铺。

　　不止如此，城内甚至已经有化妆品（油膏、香水、睫毛膏和假发）专营店铺和宠物饲料店。书中记载：“人们在靠近街区一侧的河岸边筑起了一些巨大的石屋，从印度和其他国家来的客商就在这些石屋贮存货物，以待持往市场。在每一个这个这样的街区中，周均要开市三天，常来赶集者有四五万人之多”。

　　除却商品的丰富，素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称的杭州还有巨大的文化和风景名胜。南宋的杭州人每逢节庆，都会适宜地欢度美好时光：在城外，主要是在湖畔和南郊，有不少可供人们自由出入的公园和花圃。每逢节庆，“度假”的人群就会向这些期拥来，以欣赏奇花异树。其中有些人带着吃食，携着乐器，在湖边棚绕的小山间作尽日的远足。另一些人，则会花上不多的几文钱，雇一叶扁舟，把湖光尽收眼底。

　　美食也是杭州的一大乐事。杭州城内亦有专营种种地方风味食品的餐馆，少数几种外来的昂贵产品也源源运进杭州，其中主要包括葡萄酒，葡萄干和椰枣。人口众多、食材丰富也导致了餐饮业分工的进一步细化：既有我们现在意义上的“卤味”，也存在着许多以一两个拿手菜远近闻名的小馆。和着乐手的管弦之乐、低吟浅唱，来一杯酒，谈谈人生理想，聊聊生活百态，乐极无比！

　　然而，越深入南宋老百姓的繁华生活，就越会发现这段历史的悲哀与反差。产生了世界最早纸币的宋朝，商品贸易与经济达到中国历史高峰的宋朝，与同期世界各国相比处于先进地位的宋朝，为何会被没有形成严密国家组织的、半奴隶性质的蒙古铁骑所踏平？

　　宋朝的辉煌、杭州的繁华，与其说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体现，不如说是当时整个宋代朝野百姓对灾难的失察、对战争的逃避以及对军事的漠视。他们认为舞文弄墨比手执樱枪要好得多，这不是少部分人的想法，这是当时的“国家意识”和“社会意识”。正如书中所说，“它最足以让中国人自豪，又最足以使其蒙羞”。

　　恰如谢和耐所云：“对于中国来说，看到中国完全屈从于反抗一切文化的、坚持好战的部落传的蛮夷民族，乃是一番五内俱焚的经历。而对于西方人来说这些游牧民族之令人惊讶的征服也使得大家瞠目结舌。蒙古人的入侵形成对于伟大的中华帝国的沉重打击，这个帝国在当时是全世界最富有最先进的国家。在蒙古人入侵的前夜，中华文明的许多方面都处于的辉煌顶峰，而由于此次入侵，它却在其历史中经受着彻底的毁坏。”

　　通读此书，我们发现杭州城的发展已经达到了古代城市发展的巅峰。然而，另一面却反映出的是：泱泱大宋在边衅频仍的危急存亡之秋，居然还有心思去空前精巧化其生活艺术，使人“直把杭州作汴州”，恐怕其失落就有必然性了。正像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替中国人进行检省说的那样：“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决非勇武的斗士，他们贪恋女色，除此之外别无兴趣。皇帝本人更是除了赈济穷人之外，他满脑子都是女人。他的国土上并无战马，人民也从不习武，从不服任何形式的兵役，而这些蛮子的领地原本是很强固的，所有的城池都围着很深的护城河，河宽在强弩的射程之外，因此设若此处的人们为赳赳武夫，这个国家原是不会沦陷的但偏巧他们不善征战，才落得国破家亡。”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王朝的覆灭乃是出于“自杀”而非“他杀”。

　　历史不仅仅属于过去，空前的繁荣让我们“好想做一个宋朝杭州人”，盛世的危机又让我们嗟叹不已。站在今天的历史十字路口，我们的选择，注定会改变历史的前进方向。